我的行醫經歷( 18 ) : 我最怕面對的:兒童癌病

 各醫院會定期舉行工作小組會議,各部門會派出代表,共同就某些癌症作出治療指引。

但今天下午要出席的是一個兒童癌病小組:一個觸及我心靈最痛的範疇。

不要以為實力最強的黃金戰士沙加久經戰鬥,必定戰無不克:遇上惡疾纒身的兒童,沙加立時軟化下來。

在醫學院裏,本來立志要做個兒科醫生,但在兒科實習時,看到很多久病的兒童:有弱智的、有天生畸型的、有長期哮喘的、有患癌要做化療的 …… 我便知道我不能留在兒科。

可是你越逃避,天意就越是要你面對更多。 我們公家醫院裏, 病人不能選揀醫生,相反醫生也不能選揀病人:不知為何每有兒童患癌新症與治療,總會輪到我接手。

給兒童治療癌病是很為難的事,父母、醫護人員皆要忍痛地鼓勵兒童接受手術、化療、電療…… 但兒童是很有生命力的,只要給予他們任何生存機會,在多壞的情況下他們也能脫胎換骨,變出新天地。

兒童癌病是由專門負責癌病的兒科醫生全權處理,我們腫瘤科主要提供電療部份,因此,在覆診踫到的都是成功戰勝癌病的舊病人,見到的再不是小時候的樣子,而是一個一個健康的年青人….相反,戰敗的會在兒科病房,由兒科同事陪伴他們渡過最後一刻 – 這不是易捱的,沙加要在此向我的同事致敬。

且看今次會議我有甚麼能為癌病兒童出一分力。

沙加( 2007-11-20 )

我的行醫經歷( 17 ) : 無情無義:一個年輕鼻咽癌病人的遭遇

 36歲 男, 2年前患上鼻咽癌,經電療化療,惡疾起初受到控制。 可惜最近復發,漫入脊骨。脊椎所保護的神經線是很脆弱的,它負責傳遞大腦訊息下達下半身,任何癌病一被發現入侵脊椎,需立即做治療,包括類固醇、手術、電療、… 否則神經線可在2天內便被癌細胞永久破壞,像腦細胞般不能重新生長。
我們已盡力施救,可惜還是無功而回,化療頂多能臨時緩延癌細胞擴散,但不能救回被破壞的神經功能,病人因此會永久下肢癱瘓、下身知覺全失、無法排大小二便(需永久插尿喉及定時灌腸放大便)…..
他的年輕妻子起初仍很關心他,但奇怪的是,每次她都反覆地問他會否康復、他是否永久需要人照顧……
然後我們失去了她的聯絡,幾經辛苦終於從他的家人口中得知,她已搬離家園「走佬」去了。
我真不敢相信在這位年輕病人最需要支持與照顧之際,他身邊最親密的人卻竟捨他而去,只剩下他獨自一人,雙脚再不屬於他,整天癱瘓在床上,每天從早晨睜開雙眼起,便默默地望着天花板……..
科技進步了,知識增加了,但改變不了人心。 從我起初入行到現在,這些無情無義的事仍是不斷地發生。
我不知道會否有人也會同情那位年輕的妻子。但每當我在病房見到我的末期病人身邊的另一半,或在街上見到弱智兒童身邊的父母親,如何仍不離不棄地守候着他們所愛的,我相信人間仍然是有情。

沙加( 2007-11-19 )

我的行醫經歷( 16 ) : 真心真意,假情假義

 在癌病病房工作,每天見盡很多人情冷暖。
70歲伯伯,末期肺癌。 他的親人可真不少,很不容易才把他們接見完畢,而大家的決定是不做化療,免得他受額外的苦。
這天護士告訴我又有家人要見醫生。
「不是已見過了,已有了決定了嗎?」
「不,醫生,是另一家人,在內地娶的。」
這一次為數也不少。
兩伙人在病房相遇,塲面難以受控,醫生護士也受牽連,絕不好過。 正室的,要「善終」;內地的,不斷責駡醫生不施化療,見死不救。
與兩伙人相處後,你漸漸能說出那一伙是真心,那一伙是假意。
內地那一伙所關心的,是伯伯「不要死住」,因為他仍未立遺囑分身家,若就此死去,遺產便全由正室接收。她們千方百計要求醫生為病人做化療,卻不理會病人因此需要承受的痛苦。他們每天都在病房催促病人早些立紙。
相反,正室一家由知悉病人患病的第一天,一直相伴左右。她們每天關心的是病人有沒有辛苦,並積極和醫生檢討為病人紓緩病徵的方法。
在病人去世的一刻,內地的仍在爭論誰有權見他最後一面、誰有權領取遺體 …. 其間的糾紛也沒有因病人離去而終止。
有錢的,你可以買得一切,但你不一定買得真愛 – 我信的。
遲些若有時間, 再說一個無情無義的經歷……

沙加( 2007-11-15 )

我的行醫經歷( 15 ) : 我的良師益友

 我絕對不是一位好醫生,僅合格而已。
比我好一百倍的,小則數千,多則過萬。 每位醫生都有他們的動人故事,只是沒有寫出來而已。
上次外地開會再遇一位前輩,他提及一位他在1995年開始跟進的乳癌病人,期間癌病不斷復發擴散,不斷醫治,由公營到私人執業,12年間不離不棄,他的細心,沙加汗顏。
又如我的前任上司,專心於學術研究,發表了不少具權威性的國際論文,也為部門引入不少新的電療技術,受惠的病人不計其數。 他現轉往另一所醫院,仕途再上一層樓。
又如我的現任上司,社交行政是他的專長,10多年來,在緊絀的公家資源分配下,為癌症病人增取了不少新增服務及項目,沒有他的貢獻,我們對病人的照顧也不會有今天的規模。
還有很多「好醫生」,無法在此一一羅列,你未必在幕前見到他們,但他們對病人的的付出,肯定是沙加要表揚及學習的。
問題是:公家資源只容許我們3分鍾看一個症,還要兼顧每天各繁瑣的行政工作、進修、學術研究…. 你便會明白醫生要做好與病人的溝通及細心,是「理想」與「現實」的無奈。

沙加( 2007-11-12 )

我的行醫經歷( 14 ) : 最難醫的病

 對我來說,最難醫的病是心病。
不是心臟的心,而是「心理」的心。
一個人沒有了鬥志和希望,等於失去了一切。
對於癌病病人來說,最寶貴的是時間。
1.          否認:我仍有數位30-50歲當初為早期鼻咽癌和乳癌的病人,一直不肯面對自己的病,不肯醫治,現已末期 …
2.          自責:有不少病人(特別是年輕的)及其家屬,在醫治過程中不斷自責自己沒有盡力及早看醫生、醫治,卻忽略了現在的光境,這樣對於他們的治療及康復,會有很大影響。
3.          忿怒:不少病人及其家屬會一直停留在忿怒當中:他们會在數個月的治療診治中,仍然痛罵當初那位醫生誤,那些治療傷害病人,卻隻字不願與面前的醫生商量檢討目前治療的進展、病情…. 當然10多年來被病人及其家屬當面直接辱駡的也捱過不少,面對這些醫療暴力,我自問對每位病人也盡心盡力,無愧於心….
4.          哀痛:不可能避免的結果,但過長的哀痛,甚至失去了生命的意義,就算有再早的期數,再好的醫生,再好的醫葯,也不會有好的結果。 我見過不少初發現末期病人,本身病徵不多,還未到最後地步,但就是失去了鬥志,他們的生活比臨終的病人卻更苦…..
「醫生,我也明白生老病死的意義,就跟你的吩咐,不再做化療了,我以後面對的病徵就交托給你了..…至於我,我打算趁現在還有體力,去做義工,….希望在剩餘的日子,能活得有意義….」這是我接觸過一位很值得欣賞的病人.  鬥士不單止有鬥志去接受治療, 也要有勇氣在每一刻也愛惜自己, 愛惜他人, 並使自己活得有意義.

沙加,2007-11-02

我的行醫經歷( 13 ) : 一名不要命的年青癌病病人

 

22歲,男,診斷患上單邊睪丸癌。 手術切除後,電腦掃描發現腹部及盆腔淋巴轉移,需做化療,但病人失踪了。
半年後,病情惡化,腫瘤大得使病人腹脹及極痛,病人不得不回來就醫。 檢查發現連肺部也有擴散,到了第四期。
化療對醫治任何期數的睪丸癌都是極為有效的,關鍵是沒有出現抗葯性。 一如所預,2個療程後,腫瘤與相關病徵消失得極理想,唯病人故態復萌,再次失踪去了。 所有醫護人員極為緊張,因為不依時治療,一旦出現抗葯性癌細胞,生存機會便渺茫。
幸好成功「捉」到他回病房,這次我可火光了。 「不要再任性了! 你不要命嗎? 你只是22歲,你想就此死去嗎…..」
這次竟然奏效,他乖乖地完成了整個療程。癌指數已變正常,電腦掃描也顯示腫瘤消失了,上一次覆診也暫未出現抗葯性癌細胞。
醫病心切而責駡病人,只為緊張病人的生命,希望他們體諒。

沙加,2007-11-01

我的行醫經歷( 12 ) : 獨居老人,臨終的恐懼

 70歲伯伯,末期肺癌
某天巡房見他到了臨終喘氣的地步,相信不出半天便離世,便建議護士通知家人趕快見他最後一面。
「不必了,醫生。 他是獨居老人;況且他維持這個狀態已3天了。」護士說。
有點不尋常。
細看下,病人仍未完全昏迷,但面上充滿恐懼之色。  經驗告訴我要做一件事了。
「伯伯,我是XXX。 我們醫護人員知道你的病很嚴重,且到了最後一步了。 現在請你放鬆,不要害怕,因為走過這一步的過程是很自然的。 我們也會陪伴着你:你不會孤單的….」
十五分鍾後,病人安詳地離世了,請你相信我:他的臉是帶着歡顏的。
一個勞碌了大半生的伯伯,卻在人生最後一步孤身上路,絕對是一件悲哀的事。
腫瘤科醫生不只要懂得治療「癌病」,還需要懂得關心病人,紓緩病人身體上與精神上的痛苦,這才可稱得上是個真正的「腫瘤科醫生」。

沙加 2007-10-26

我的行醫經歷( 11 ) : 一位不領情的乳癌病人

 75歲婆婆,兩年來從不理會右乳上的硬塊(像很多老人家般,大多忽略身體的警號)。硬塊終於大得穿了,流起膿來,不得不看醫生。
檢查証實是乳癌,期數是cT4,要立刻施手術。 可是婆婆依然固執,不肯接受。
我唯有先試用賀爾蒙治療:tamoxifen,口服,對於老人家來說副作用很少,成效也很高。
但她是例外。 半年過後,患癌面積不斷擴大,不斷流出含血的膿,並發出惡臭。 轉了2線賀爾蒙治療仍無效。
這次婆婆似乎意會到事態嚴重,乖乖同意做進一步治療。 手術已無法施行,唯有做電療。
這也是對我一個考驗。 後期病、電療範圍大,但年紀大、病人不聽話,要把電療副作用減到最少,以免病人半途放棄。
全程出盡全力監察照顧,腫瘤也日漸縮小,6星期的治療也無驚無險地完成。
預期電療引致的發炎需多4個星期才能痊癒。
6個星期覆診發現,發炎大致康復,而腫瘤完全消失了,膿水也沒有了。 但此時婆婆卻破口大駡:
「醫生你收買人命,電療差點電死我,好彩我睇中醫,皮膚也要4個星期才好,連癌也被中醫醫好…」
又關中醫事?
我如何解釋她也不領情。
我真是沒她辦法,但看到婆婆不再受腫瘤煎熬,心也是高興的。

沙加 2007-10-25

我的行醫經歷( 10 ) : 足球永遠是圓的,一個腸癌新藥的故事

 55歲婦,在內地診斷為末期腸癌及大範圍漫延入肝,手術把主瘤切除後,接受了4次新葯Oxaliplatin (+infusional 5FU),但癌指數仍向上升,改為第二線化療,為另一新葯Irinotecan (+infusional 5FU)。 病人做了2次後,回港繼續治療(醫病兩地走,非常普遍)。
我們為她多做6次Irinotecan + infusional 5FU 後,癌指數及電腦掃描顯示癌病繼續惡化。 建議轉做第3線治療,為新葯標耙Cetuximab + 化療葯Irinotecan。
3個月治療以後,檢查結果出了,又是輪到我做「醜人」。
「癌病繼續不受控。 3線化療已做了,選揀不多了。  可考慮另一隻新葯標耙Avastin,但有潛在風險,包括穿腸、塞血管、…」
「我不要風險,但我要治療….」病人說。
這真考起我了。 3線化療全失效,基本上已可判定敗訴。 但眼前的病人是多麼的堅定,你如何告訴她這個殘酷的事實呢?
… 還有什麼可用? Xeloda? Sutent?  …. 呀!為何內地的醫生這麼早給她停第一線化療Oxaliplatin?  我以往的經驗是:此葯初頭會短暫引致癌指數向上升,但在4次療程以後,癌指數便回落。
雖已絕望,姑且一試:回頭再做被內地醫生判定失效的方案(+Xeloda合用)。
2次化療後,癌指數向上升,我叫她要堅持。
然後奇蹟來了:癌指數回落了,也是她第一次見到回落。
今天是第6次化療,仍高興地見到癌指數繼續回落。
醫癌就是這樣充滿變數:滿有信心是第一期癌病,半年便復發不治。 這邊廂連自已也沒有信心之際,奇蹟卻伴之而來…..

沙加( 2007-10-23 )

我的行醫經歷( 9 ) : 悲情的天水圍

 

近日報紙又再出現悲情城市天水圍的新聞,令我再次憶起新界西癌症病人的悲哀。
最付不起錢醫病,最需要社會援助的這個地區,卻也是全港分到最少資源的地區(醫療、教育、社工、… )。
1.          已甚少會再見到的癌症(如後期子宮頸癌,大部份地方已進行抹片檢查而消失了),不幸地在新界西仍然很常見。
2.          很多新界西病人對醫學知識仍然很貧乏,很多醫生轉到新界西工作,也會驚奇見到這麼多後期才被發現的癌症個案。
3.          新界西病人物質很貧乏。 病人經常會到報章捐助版為藥費張羅……
當今天市民仍關心恒指何時過三萬、社會如何减税分享盈餘之際,天水圍、新界西的悲情與悲哀,仍要默默延續………

沙加( 2007-10-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