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病患者關注醫療改革聯席

研究背景

國際研究發現，健康狀況不佳和貧窮之間存在因果關係，其中，收入損失和醫療相關開支，尤其是患者自付額，是個人及家庭「因病致貧」的主要原因。聯合國呼籲各國人民都能獲得整個生命週期所需的高質量的醫療服務，同時獲足夠的財務保護，確保使用這些服務不會導致使用者遭受財務上的困難。根據世界衞生組織按「永續發展目標」（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指標SDG 3.8.2的數據，災難性醫療開支（Catastrophic Health Spending，即自付醫療開支超過家庭總消費或總收入10%或25%閾值）發生率呈持續惡化的趨勢，在2019年升至13.5%（約10億人口），此外，全球約4.9%的人口面臨致貧性醫療開支（Impoverishing Health Spending，即自付醫療開支金額超過維持基本生活所需，令人陷入或者加深貧窮）。

香港社會面對災難性和致貧性醫療開支的病人數目預計將繼續增加。雖然醫管局設有醫療費用減免機制及安全網機制，然而，現有的援助機制能否有效協助面對災難性和致貧性醫療開支的病人，確實值得商榷。面對災難性和致貧性醫療開支的病人，其經濟壓力可想而知。特區政府的精準扶貧對象，理應包括這批「因病致貧」的病人。

本研究旨在描述目前香港市民「因病致貧」的情況，透過三個較易出現此情況的疾病類別，包括：危疾重症（Catastrophic Disease）、疾病造成的身體功能受限（Disabling Conditions）及多重慢性疾病（Multimorbidity），描述香港目前「因病致貧」的成因及現況，並結合研究結果、專家意見以及海內外相關經驗，針對「因病致貧」的病人及家屬群體，提出針對性的政策建議。

本研究第一部份為質性研究，於2025年2月至5月期間，收集了共九位受訪者的資料與意見。第二部份為量化研究，於2025年7月至9月期間，透過網上及實體問卷，向病人組織成員及基層市民進行問卷調查，共收回242份有效問卷。除訪問病人及基層市民外，為搜集對於改善因病致貧的建議，我們亦有訪問相關的專家，包括公共衞生學者、精算師、藥業界人士等。

研究結果

通過質性研究訪談，我們發現以下情況：「因病致貧」，也就是因為疾病而面臨財務困難的情況，在受訪者中相當普遍。為了應對疾病帶來的財務困難，病人和家庭除了動用家庭積蓄、變賣資產，甚至尋求借債外，更加被迫削減許多必要的開支，譬如日常飲食、出行、衣物甚至子女的教育，大大影響病人及其家庭的生活水準。

財務困難更加為病人和家庭帶來沉重的心理壓力，病人覺得自己「累全家」，甚至因此萌生放棄的念頭，更因為「有藥冇錢食」和「有病冇錢醫」而產生深深的無力感，更有跌落綜援線下的個案，無奈地表示覺得自己「冇用」，因為病而變成「廢人」。

一些最新、最有效的抗癌藥物價格高昂，遠超一般家庭的負擔能力。目前醫管局高度依賴現實世界數據來作出納入資助範圍的決定，致使名冊更新滯後，新藥通常需時兩年方能納入安全網，安全網資助機制的申請門檻與層層審批流程繁複且費時，患者在獲批資助前需自行承擔鉅額藥費。其次，特定藥物設有嚴格的受助對象限制，令病人面臨「有藥無錢食」的困境。

香港醫療制度公私營雙軌並行，幾乎所有受訪者均指出，他們在罹患疾病後，由於公營醫療體系輪候時間過長，被迫轉向收費高昂的私營醫療機構進行檢查或治療，導致患者及其家屬需自行承擔巨額的醫療費用。

受訪的全部九個個案均正在領取傷殘津貼或者其他的社會福利，但目前的福利制度存在一定的不足，沒有在其「因病致貧」的過程中起到足夠的緩衝作用。

現行制度僵化地以靜態的家庭收入及資產作為審批門檻，完全漠視患者沉重的剛性醫療負擔，導致他們因「有收入、有資產」的表象而被排除在安全網外，被迫掏空積蓄，甚至變賣家產。現行的審批流程本身也存在繁瑣嚴苛與效率不高的雙重弊端。

受訪者因「沒有了解過保險」、「怎麼會預料到自己患病」，顯示抗風險意識不足，同時反映自願醫保未有為市民提供應有的保護；基層市民「哪有閒錢買保險」；罕見病患者因為既往病史而遭到保險公司拒絕承保，實質上被剝奪了投保的權利。

通過問卷調查，我們發現以下重要數據：受訪者的家庭收入中位數為17,000元，不及全港家庭每月入息中位數30,000元的六成。數據或反映了受訪者因病導致收入偏低的情況；

受訪者平均每月醫療開支佔其家庭收入，此開支比例在25%或以上的，有近一半（49.1%），10%以下的，有約三成（30.4%）。按照世衞對SDG 3.8.2的最新定義，醫療開支佔家庭可調動收入的四成或以上，便是面對財務困難，如比例超過100%，便屬致貧性醫療開支。按此最新指標定義，估計約四成（38.7%）受訪者出現財務困難，約兩成更是「因病致貧」；

超過六成（62.8%）受訪者表示「相關醫療支出龐大，難以負擔」，超過四成半受訪者分別表示「病患者停工或減少工作，導致家庭收入減少」（45.9%）及「影響照顧者工作收入」（46.3%）；

受訪者表示需「壓縮其他支出」（73.6%）及「動用家庭積蓄」（62.8%），約一半（51.7%）表示需「依賴政府資助/津貼」；

醫療開支令家庭經濟負擔沉重，超過七成（73.5%）受訪者表示「非常擔憂」或「極度擔憂」；

各項援助項目，近六成（58.6%）受訪者認為只有少許幫助、甚至沒有幫助。

政策建議

本研究描述了患有危疾重症、造成身體功能受限的疾病及多種慢性疾病的病人出現引致因病致貧的路徑及情況，發現大部份因醫療開支沉重，正面對龐大的經濟壓力。特區政府應致力精準扶助這些「因病致貧」的病人。就本研究結果，現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一、加強病人藥物保障，降低自費藥物負擔

1.1 為了讓更多有需要的病人負擔得起療效更佳的藥物，應該繼續完善創新藥物的引入機制，加速將療效顯著的新藥納入藥物名冊，譬如危疾重症專項藥物引進機制，並且拓寬安全網的覆蓋範圍，放寬入息審查標準並優化累進資助計算表，降低受資助的門檻，惠及更多需要使用自費藥物的患者，減輕患者的財務負擔。

1.2 參考海外的經驗，為病人提供最新的受資助藥物。譬如英國的癌症藥物基金（Cancer Drugs Fund）和創新藥物基金（Innovative Medicine Fund）都屬於有條件准入基金，專門為前景看好的癌症藥物提供臨時性的撥款資助，讓患者免於等待藥物的全面審批，在收集進一步臨床數據的期間比常規流程快上至少幾個月獲得最新癌症藥物的治療。

二、探索大灣區合作，降低購藥成本

政府應完善集中採購模式，提高與藥廠的議價能力，壓低新藥採購成本的同時，探索粵港澳大灣區跨體系協作，譬如簡化兩地轉介流程、大灣區醫療券模式、「反向藥械通」等，讓更多的市民受惠於內地價格合理且高質量的藥物。

三、檢討傷殘津貼機制，貼合患者實際需求

檢討傷殘津貼金額，並同時檢討綜援對殘疾人士的金額，對病人因病未能工作而及增加醫療開支而造成的家庭經濟損失作出補貼；同時應檢討發放情況，改由醫療團隊而非單一醫生進行評估，以確保評判標準的客觀和一致性，更好地貼合傷殘人士的實際需求，減少殘障造成的經濟負擔。

四、改善醫療費用援助機制

4.1 醫管局應向前線負責審批申請的社工清楚列明，當病人申請公立醫院醫療費用減免及撒瑪利亞基金或關愛基金，在計算申請人的財務資源時，應以可動用財務資源的概念，扣減包括醫療消耗品及其他公立醫院以外的醫療服務費用在內的醫療開支，務求盡力令承擔昂貴醫療開支的病人獲得援助。

4.2 將「醫療費用援助一站通」從現時APP中「繳費服務」的子功能，提升至與「預約通」、「繳費服務」、「預約紀錄」等並列的主目錄，並新增「費用援助」的圖標，名稱清晰直接，提高援助項目信息的「能見度」，主動觸及更多有潛在需要的APP用戶。

4.3 透過地區康健中心、醫務社工及媒體宣傳，提高這些病人對醫療費用援助項目的認知度；而對認知度僅5.8%的仁濟永強全癱病人基金，則需與醫療機構合作，針對患特定病症的群體進行定向宣導，確保患者在面臨經濟困難時能即時獲得援助計劃資訊，不會因為缺乏資訊而錯過獲得援助的機會，造成不必要的經濟負擔。

五、填補數據空白，監測災難性醫療開支及研究針對支援

有必要通過普查定期統計遭受災難性醫療開支的人口比例和特徵，從而提供更全面的數據。特區政府應基於數據分析，研究及制定更有針對性的財務保護，達到精準扶「貧」。

六、優化自願醫保，強化保險效用

6.1 進一步優化自願醫保計劃，通過政府措施降低保費吸引更多市民加入，充分擴大風險池，避免發生逆向選擇和「死亡螺旋」，導致風險分攤失效無法合理攤薄成本，推高產品保費甚至走向失敗；

6.2 由政府注資設立高風險池，讓高風險或者帶病的人士也能投保；

6.3 探索在自願醫保中加入針對意外事故或者疾病導致的傷殘的特定保障，通過一次性賠償金或者持續的經濟支持保證受保人的入息，幫助傷殘人士應付意外傷殘期間的生活、醫療和康復的支出；

6.4 以微保險（Micro-insurance）的設計，針對經濟弱勢者為承保對象，通過針對單一的特定場景，聚焦高負擔項目，如標靶藥、手術等，降低市民保費及遭受災難性醫療支出的風險。

長遠而言，特區政府應從醫療融資制度入手，透過風險攤分機制，降低病人實付的醫療開支達致災難性醫療開支或致貧性醫療開支的水平，減低病人及家庭的經濟負擔，才能避免「因病致貧」。本屆政府致力推動醫療改革，下一步極其重要的，應該是整體的醫療融資改革。